饮太阳以赤裸的瞳孔_【谢李】藏象反侮 首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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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【谢李】藏象反侮 (第4/4页)

的坠子,叮啷作响。他探窗望去,窗页本是虚掩着的,只往那两片罅隙中消掀开一指,那缕呜咽就如一条死而不僵的长蛇,咝咝地吐着信子,其中怨由怯懦便要避无可避地蜿蜒进他耳中。

    却是崇茂不待他至,甚至一席绮筵未动,便已酣饮大醉,而那阵并在齿关,发散不出的呜咽,竟是因其面目皆伏在一片雪缎般丰腴生白的rou脯之上,他双目泫然,口中嗫嚅,不觉狎昵,只似孺牛跪乳,作无限渴慕依偎之态。而他口中衔着的那枚色沉微褐的乳首,其上濡迹漫溢,水泽有光,不知是泪是涎,亦使崇茂口中声气犹似沸壶合盖,不见肚内水烹,但见白烟雰然。韦氏托起崇茂双颊,五指葱白,丹朱含蔻,更衬得灯烛之下,崇茂颧面飞起醺红,腰背佝偻,好似一筷趟过明火的虾,而韦氏只是搂着他的后背轻抚。

    正逢其时,寒鸦一声惊啼,女人举起眼来,与他的双目趁势直直撞作一处,相视片刻,韦氏轻轻摇了摇头,搁置崇茂后背的五指一捻,作势请他暂候片刻。以他之能,当管中窥豹,一眼能见崇茂此时嫡母盛权威势,而他之处境孤身维谷。谢云流阖上那一线漏隙,两步迈出廊下深影,叫冷月当头一罩,方觉背后已汗湿重衣。

    不消半刻,韦氏掩门而出,俯身向他见礼。谢云流沉吟片刻,问道:“你出身韦氏,是哪一个韦?”

    韦氏柔顺道:“当今太后是妾本家族姐,曾配曲阿桓氏玄范。”是了,桓氏开罪韦后,三族被判流徙瀼州,韦氏矫诏,令桓家主中道暴死,而先帝竟不追究,天下文人心有悖逆却不敢言。令这桩公案确是恶名一时。

    谢云流冷眼觑她鬟边珠玉簪花,细细垂在点下金钿的一对远山青眉之间,又道:“你奉韦后令,近他谗他,窥他瞒他,可是行细作之举?”

    韦氏亦不着惊,只倾身服得更深,羊脂皎白的后颈袒在这夜飞霜月下,几近莹莹生光。谢云流眼光瞬如迎头芒刺,他是剑客,又岂会吝惜与重茂执天子剑。而韦氏只道:“妾身为棋,无足轻重,死不足惜,但官家自苦,身边竟无人可说。妾虽蒲苇,却不得不怜悯温王。”

    她口称“温王”,已是十分藐逆大罪,却不觉如何,又续而道:“妾身对重茂,一向是、据实以告。”

    谢云流终于霍然变色,脚下不由得倒退两步,他紧紧惕着韦氏,预备她将托出的所有推波助澜的算计。韦氏却又在此时抬头瞧他,仰承月色,芙蓉香腮、观之可亲的一张面容,身在局中,又始终旁观在外,不动声色,她的口脂柔润地抹在两片软唇之上,均是重茂一一购置,一向偏爱的,口腹蜜剑不外如是,可那绕指钢刀所指的又是谁?他又想到重茂溺在rou中的哀色切切。

    夏雷一时突现,万蚁噬心般在他脏腑之中接天流窜,电光火石之间,他却只想见李忘生。她见重茂,是否也如忘生见他,怀额间惊心动魄一抹猩红脂泥,在每一个方寸之间,与他窥得一隙。

    那日他趁夜归返,嘱咐韦氏不必提他踪迹。他出得王府,回头望去,府邸门口二踞吊眉狻猊像,叫这绛红的两挂灯笼兜头一淋,竟如泼了一身酱血般,尚且还从一张长獠倒竖的口中淋漓下来。狻猊怒目摄他,眼珠如白玉核丸,几近生出神来,全无凛然正色,倒似两蓬硕硕鬼火,煞气横溢。谢云流冷冷与它对视,末了嗤笑一声,转身踏罡径自而去。

    唐隆之变后,谢云流护重茂行至南地,近渐海滨之时,曾目见一场焚港迎王之典。其时人制猊首长舸,漆身为赭,左伴青龙,右绘白虎,船舷上附纸人六十,前后皆悬竖骨灯笼,上书赤红四字“代天巡狩”。王船出巡,谓“游天河”,其间陈鼓乐、仪仗、百戏,王船绕境出巡,消弭灾瘟,后送水次焚之。择凌晨卯时,以金纸为基,乩童撒荞燃火,名曰“亮船”,一夜烧化。当其时,谢云流踏身舟楫,于海上回望:船同积薪,浴火如夕照入海。纸金飞弭,大多投进水里,扑哧便灭了生气,少数一些落至他襟袖,早已烧成余斑斑灰屑,口鼻一抿,云气之中皆是余烬的苦味。

    渡人船行人世间,烈焰即是苦海。他渡苦海是在此处,或在彼处,是否已横棹而过,又赖于舟楫分水又合,杳然无迹。他见焚船化于火中,柱材皲裂,爆燃声如引颈长嘶。而此时人尚且不知,事之终末总会于往后某时耐性等候他来。如西津渡上,观音殿不见观音,野心甘心都穷途末尽,大火舔舐殿梁,也叫他压在舌下,灼伤他的舌喉,也似木石共怀一般痛楚,叫他汗流如注,却心觉齿冷。昔年华山之中,忘生擎釭凝睇,伴他于灯侧观雪,亦未想有朝一日,宫室倾颓,残垣余灰,他独身赊光所见片雪,顷刻撞散在冷胄上形灭为烟。也如见昔年王船渡火,渡世人灾弭,终不能自渡。

    但无常尚未降至,而此刻廊下阗寂,人声嬿语都如虚幻蜃,霎而弥散。页门拉开,谢云流惊觉回身,和尚不知何时已退去。唯重茂持一薄灯而立,却垂首犹疑,直至灯芯毕剥一跳,险叫他吓丢了烛釭,这才嗫嚅道:“云流,可否为我守夜?”他切切恳道,“我不信他们。除了你,我不信任何人。”

    很多次,在吃酒忘返时,在乐游夜归时,于宫室巷陌里,或是荒野郊岭处。很多次,他也曾说过这样的话,他倒伏在他膝上,无赖道:“师弟,为我守夜罢。”

    李忘生的一张脸孔没进冷浸浸的月霰之下,浑如玉凿冰鉴,更显得眉间红痣如啮指涂血。万籁缄默,他的四根指头覆到他眼睑上,并指如刀,却是温热的,轻蔼而坚定地截断了他虚掩着的,憧朦扑熠的目光。他说——

    ?谢云流两眼定定不错地望着重茂,指腹却泛起一阵难耐瘙痒,在剑格摩挲片刻,攥紧、又松开。他曾听闻,人若冻毙而死,会觉炽火烧身,即去衣物,行迹癫狂,浇雪而沐。昔日华山栈道,瓢雪至临,厉风发硎,是否亦当如罪人下铁狱山,受刀叶刑,盐雪蛰眼,亦如鸷鸟啄眼;去师门,去身份,去爱恨,去一切身外物。彼时彼刻,当如此时此刻。

    谢云流颔首道:“你且去憩,安心。”

    -End-

    [1]?林棹:《潮汐图》

    [2]?《弥兰经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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