冲喜 (第8/8页)

了半晌里面传来一声苍老的，“进来吧。”

    我走进去，最里面趴着一头巨兽，墨色鳞片，龙首独角，马形鹿状，牛尾羊蹄，他趴在那一片阴影里，看不出来多大。

    “你好。”我走在他面前，仔细的打量着他。

    “什么事儿？”他的眼睛好像不太好，我坐的这般近，他却看也不看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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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能不能把陆之玉身上的麒麟角收回来呀？”我跟他打商量，“你看，他不想要，他只想好好当个大夫，收钱的那种，不是收命的那种。”

    他歪了歪头，好像在听，又好像在思考。

    “可是不给他，我就死了啊。”他忽然开口说道，任性又霸道，“他不帮我续命，我就会死掉的，我还没活够呢。”

    “你怎么这样？”我惊讶道，“你不讲道理，当初就是你选上他的，也没经过他同意的呀！”

    “你跟我讲道理？”他终于用正眼看了我一眼，“他确实没同意，我先去找了他的好哥哥，他的好哥哥让我去找他弟弟，说他弟弟天生就是做大夫的料，你们人类怎么说的？长兄如父，是吧？他怎么能不听父亲的话呢？”

    “那你看不如这样吧。”我没料到还有这么一遭，一时之间不知道我的陆少爷是做了替罪羊还是他大哥真是无心之举。“你看我怎么样？”

    他站起来看着我，比我高上一个我。

    他居高临下的看我，像我们看一只卑贱渺小的蚂蚁。

    “你好香。”他凑近闻了闻忽然说道。

    三人成虎，这巨兽说完我好香以后，我也开始迟疑我到底是不是人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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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但现在不是迟疑的时候，我再接再厉道，“怎么样，很划算吧？”

    他看了我良久，终于点了下头，转身用尾巴卷着我，“跟我走。”

    二十一、

    我踉踉跄跄的跟着他，洞xue里面别有洞天，布置的还挺好，他用麒麟之火不耐烦地点燃蜡烛，把我拉到烛光之下仔细的瞧着。

    “你是什么？”他看了许久忽然问我。

    “我应该是个人吧。”我也有些许的不确定，“或许你看我像个啥呢？”

    “山精野怪。”他发出不屑的嗤笑声，好像无论我是人还是小妖怪都不足以入了他老人家的法眼。“我从陆小少爷那里吸取了六十年的寿命，本来他明年就该死了，但现在你来了，你就不怕死？人类的感情真让人迷惑。”

    “你可以把这六十年还给他吗？”我蹬鼻子上脸，“别人的我们不要，就要这六十年。”

    “别人的想要也来不及了。”他说道，“已经续上了，只有陆小少爷作为媒介的还在，六十年对我而言就是弹指一挥间，还给你们当然可以，但要看你值不值得。”

    他的尾巴拍了拍石床，“躺上来，我看看你到底是什么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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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我乖乖的躺上去，像极了那天我亲眼看着被人烫毛宰杀的鸡。

    “这是什么？”他说着抬起爪子在我腰间虚虚一抓，抓起来一条泛着光的红绳，那红绳好像不是来自外表，而是来自我的魂里。

    “我也第一次见。”我老老实实的回答。

    他又凑近闻了闻我，似乎在确定那香味儿就是从我身上发出来的，而后考虑再三，“好吧。”他终于说，“换。”

    我立刻躺平，只要能让我的陆少爷快快乐乐的放个大夫，我做什么都行。

    他手中凭空出现一把断了的麒麟角，我看了看，正是他的断角。

    随后他拿起断角，对着我诡异的笑了笑，“别叫。”

    我刚想问什么别叫这角还没有陆少爷粗根本不值得我叫，然而我没贫出这句，就被那断角锋利的断茬毫不留情的狠狠的插进了心脏。

    疼，真的好疼，疼的来不及哭，也来不及开口喊，腥甜涌上喉头，有血沫顺着我的嘴角流出，这个时候我忽然庆幸起来，庆幸陆少爷解了我们的寿元，也庆幸他没有跟上来。

    我这副狼狈样子，一点点都不想给我的陆少爷看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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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他拔出那断角，跪下来趴在我胸口喝我的心头血，喝的满嘴殷红，他双目放光，魔障了一样哈哈大笑，口中喊着“值，太值了”。

    我恨不能昏死过去，这太疼了。

    但我没有，我清醒无比，疼痛使我清醒。

    清醒使我发现我可能死不了了。

    我看见我的肚子里面正亮着一颗珠子，珠光温和，珠型圆润，它让我感觉到温暖与生命。

    万年积雪的昆仑山，在村民的惊呼声中开满了漫山遍野的花。

    二十二、

    我活着，麒麟死了。

    他在我身边爆体而亡，许是我的血太热了，而我胸口的血窟窿却自己长好了，我低下头看了看，竟然连个疤也没留下。

    我踉跄着出了洞门，门外一片生机盎然，哪儿有半点积雪的样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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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这是怎么了。我迷茫的站在那里半晌才想起来去找地方洗洗脸，洗完以后我坐在小溪边，这事儿就算完了？麒麟死了？我真的不是人？我是什么？

    我举着我的手看，忽然福至心灵的喊了一声“开花”。

    我的食指指尖开出一朵白色的小花，风吹过来，带着一点清香。

    这味道有些熟悉，我看着这朵花，抖抖指尖，它掉在地上不见了。

    不见了？我托着腮，掉在地上会不见的花，珠子上的红线，熟悉的中草药的清香，我是……我倏然瞪大了眼睛，我竟是一株人参。

    随后记忆铺天盖地而来。

    我捂着眼睛倒在小溪边，有点想哭又有点想笑，原来我真的是山精野怪，原来亲爹亲娘都是劫难，原来我的陆小少爷当真与我是三世夫妻。

    三百年前我刚刚开了灵智的时候，他是一个大夫，以为我是一株普通山参，将我挖回家里悉心照料，化形后怕我像别的人参那样跑了，又在我腰间栓了红线。

    后来我化了人形，我们确实过了一段神仙日子，可惜人会生老病死，一个大夫的生死更是难以预测，那场瘟疫让他离开了我。

    两百年前，我终于在黄泉路旁守到了他，他出生在偏远的山区，我独身一人追过去，陪着他一起长大，可惜到了十二岁，他又去学医，我一气之下离开了他，十年后我再回来，他却因为误诊被人乱棍打死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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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二十年前我算到他再过几年又要转世，想着这次比他大一些，也要让他尝尝我先离开的滋味，于是也投在普通妇人的肚子中，阴差阳错之中结了阴婚。

    我摸着腰间三百年前他亲手系上的红线，一时不知该哭该笑。

    我抹了一把泪坐起来，离家三月有余，我也想他了。

    我准备回去，手中刚掐了个手决准备缩地成寸，却被人从身后抱了个满怀。

    我的陆小少爷风尘仆仆，胡子拉碴，一张脸只有一双眸子仍是雪亮的，他手中拎着一袋我爱吃的点心，许是路上颠簸，包装都有些散了。

    “抓住你了。”他轻声说道。

    “抓住你了。”三百年前，那青年大夫亦是从身后这般抱着我，在我腰间系了这根红线。

    我转过去，与他在这漫山遍野的花中接吻。

    ——A