初逢 (第1/2页)

    我妈说我打小就是个不讨人喜欢的孩子，哪有小小年纪板着个脸沉默寡言的，我于是扯出了个笑转向她。

    她嗤笑地看着我，眼底的冷漠让我的笑容逐渐僵硬，最后识趣地收敛了。

    那句话在我懂事时就烙印在我的脑袋里，像是一道无形的疤，错杂纠葛在我的人生道路上。

    她走那天对我意外地好，给我包了她最擅长的牛rou馅蒸饺，又买了可乐给我喝。

    我那时候太傻，不懂得事出有异，只道是某一天的拐点，偶尔出现的爱复归在我身上。

    她走的平平淡淡，甚至回头笑着跟我说了声再见，我至今回忆不清她到底是以何语气说出这两个字。

    我知道她一定是回娘家了，每次吵完架她都会走，只是没想到这一次竟是永远。

    我还在狼吞虎咽地吃着，我爸从院里跑进来嚷嚷着问“你妈呢？”

    我咽下口里的饺子：“出门了！”

    他的急躁让我加快了吞咽的动作，险些呛住，拿水的动作被他遏制，因为可乐被他打翻在桌上，溅到我脸上。

    “大晚上出个屁门！又他妈走了！”他的吼声让神情变得更为狰狞，使周围的空气都在加重，让我的身体活活僵硬住，连呼吸都显得不合时宜。

    我张了张嘴又闭上了，用我最谙熟的沉默应对一切疑难。

    “都他妈走才好呢！”他啐道，似乎在为我的存在而烦恼。

    我小幅度皱了皱眉，垂下头降低自己的存在感，趁他发疯一般地砸东西时溜了出去，走前兜里揣了剩下的蒸饺。

    “cao你妈的兔崽子！”尖锐的东西砸到我的头上，我捂着头跑了出去，让那声音消失在我的世界里。

    我在巷子里慢悠悠地走着，夏天空气燥热，汗将衣服黏到了我的身体，如同难以去除的膏药。

    我跑了起来，于是有了风，吹起了我的衣服，让我有种被托举的错觉。

    跑累了，我看了看四周，无边无际的黑笼罩着乡下的稻田，草垛子整齐地排列着，在黑夜中有种威严的气势。

    我往下走了走，沿着坡一路走到田地里，半长的稻穗扎着我的皮肤，知了没完没了的叫着。

    很静，肃穆又安宁。

    突然，身后传来一声响，我猛地一回头，先看到了点点红光。

    有个人坐在草垛子上，翘着二郎腿歪着身子，手里掐着根烟，目光越过重重稻穗落到我身上。

    年纪和我相仿，面容白净，看不清神色。

    他突然从草垛子上跳下来，慢悠悠地朝我走过来，我皱了皱眉，没动，看着他越来越近。

    很帅的一张脸，头发微长遮挡住视线，烟从他的嘴里吐出飘到我脸上。

    他比我高，我只得仰视他，眼睛盯着烟头的红光，看它一点点向主人的嘴爬去。

    “干嘛呢？”他偏头问我。

    “玩。”我错开视线，转过头去。

    “cao，逗谁呢？”他笑了起来，变声期的嗓子颇哑，但不难听，让我的神经跟着放松了些。

    “刚我在那坐着想事，他妈一抬头看一黑影在那站着，吓死人了。”他侧过头看我，语气轻快。

    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，只胡乱地跟着笑了笑，用我妈所说不如不笑的笑法，所幸黑暗很重，遮盖了所有丑陋和厌恶。

    我听见他自言自语说这块蚊子真多，又叹了口气，这个点了也没地可吃饭了，肚子快饿扁了。

    鬼使神差地，我把兜里的饺子掏了出来。

    他一愣，借着月光看向我的手，再移向我的脸，品出我的意思后颇为吃惊。

    “谢了啊。”他没嫌脏，接过来塞进了嘴里，看样子是真的饿了，一口气吃了好几个。

    “比我奶做的好吃多了。”他抹了抹嘴，笑着按了按我的肩膀。

    “你来串门？”我轻轻开口。

    “啊，镇子把头那家，我奶住那，寒假回来看她。”他坐了下来，我也挨着坐下。

    镇子把头那家是不多的富户，砖瓦房气派又现代，以前听它家老太太炫耀过在大城市里读书的孙子，大概就是这位。

    怪不得，那扎眼的衬衣白的晃眼睛。

    “初几了？”他把那支烟吸到尽头，放在地上捻了捻，那抹红色彻底消失，周围只剩黑暗。

    “开学初三。”我盯着烟头看，悼念它的尸体。

    “看不出来啊，咱俩同岁。”他笑了笑。

    我震惊地侧过头又看向了他，他的举手投足让我以为他上了高中。

    我们各自沉默地静了会，我抓着野草翻折着用余光打量他。

    他看起来很悠闲，仰起头往上看，笑着的神情很舒展。

    隐约地，让我联想到，也许这就是讨人喜欢的孩子的样子。

    我又看了他一眼，然后学着他的样子抬头看天，黑幕中有星点缀，虽美但也因熟悉而变得稀疏平常了。

    “真美啊。”他突然开口，往后仰躺下来，手臂折叠垫在脑后，眼底满是新奇。

    我本能地想反驳有什么美的，但在下一秒停止了呼吸。

    “流星！”我们几乎同时叫道。

    一闪而过，却又印在脑中，一遍一遍的回放着，确信无疑地坦诚着。

    巨大的惊喜促使他望向我，也使我看向他，从他倒映着的笑眼中，我看到了自己笑着的样子。

    很别扭，又很陌生。

    “这也挺好嘛，除了没网卫生差点，景色还挺好的。”他似乎是想等我回答，可我只是点了点头。

    从没走出过这里的人，想象不到外面的样子，自然也无从比较。

    我们又坐了会，他站了起来，“不晚了，你也早点回吧。”

    我望着他的背影，竟生出了某种不舍的情绪，“喂，你叫什么？”